——谋大篇——

再见到稔洁，我真是傻了眼。

在北京和稔洁一起玩过一段时间，想到她，我脑海里总是那个画面：胖乎乎的可爱女生，穿得土土的，脸上无妆，头发也是乱糟糟地扎一个马尾辫，对她喜欢的男孩唯唯诺诺的。是哒，她喜欢的，都是高高瘦瘦的“王子型”：谈过偶像型作者，谈过在潘家园开眼镜店的，谈过公关公司的肌肉小男友，都是她追着人家，姿态卑微极了。

再见到她，是在乌鲁木齐路上一家叫Mercado 505的餐厅。当时阿莫想把酒吧的下午茶做起来，Mercado 505有好吃的巴斯克蛋糕，又离我们酒吧不远，阿莫就让我去跟他们店谈谈合作。那天正是一个下午，上海的夏天热得黏黏糊糊的，我找了半天才找到Mercado 505，藏在高大的法国梧桐后面，一个闹中取静的高级餐厅。

我进门坐下，和餐厅老板聊了聊，他送上几款甜点让我先试一下，就去厨房忙乎了。我刚准备开动，突然一个姑娘凑到我桌子前，对我咯咯咯地笑：“Oh my God，谋大！真的是你欸！”

姑娘涂着紫色眼影，斩男色唇膏，戴了十字架耳环，一头黑长直的头发，外加一套低胸小吊带。她撂了一缕额头前的头发：“我稔洁啊，你不记得了？”

我仔细一看，唯一熟悉的，是她那有点肉乎乎的身型。

原来稔洁也搬到上海来了。怎么回事呢，稔洁当时做了几本英文畅销书的中文版，和她对接的美国出版社的编辑后来去了一家金融机构，主要负责写报告。他们要在上海开设中国分部，想着稔洁和他对接的时候，工作舒畅，英文又流利，就把她挖过来了。

“Let me tell you，”稔洁毫不客气地坐在我对面，拿起刀叉戳了一片蛋糕，和我聊了起来，“他家巴斯克蛋糕挺好吃的——前几年我还觉得我胖胖的，恋爱什么的不太自信，but you know what? 我后来才发现，总有人喜欢我这一款！老娘现在我完全是把劣势变优势，现在我可是混得很开哦——哎哟，真特么so delicious！你一定要尝一尝。“

我的确也发现了，除了身材，稔洁完全变了。妆容、衣服、造型，全部七十二变。说话除了中英文夹杂之外，更多了一股自信。

讲到她为什么要来Mercado 505呢，原来也是为了甜点。

今天稔洁过生日，生日晚餐席位本来想留给拉美男友，“他说他给我make了一个生日礼物。可是作为鳏夫爸爸，晚上约会显然是would like to but couldn't make it，他得在家陪5岁的小闺女，我一生气，就想着老娘也不稀罕你陪，就自己出来吃了。” 稔洁一边跟我说一边又戳了一块桌子上的蛋糕。

“哎哟，过生日啊，那赶紧，这顿我请了。”我说。

“更搞笑的来了。今天早上我们继续像以前一样清晨约会，完事儿之后他一拍脑门说，哎哟卧槽我还是把给你的生日礼物落在厨房了！终于告诉我礼物是a piece of cheese cake。”稔洁劈里啪啦地就开始吐槽她的拉美男友了。

“a piece of......我特么还能说什么？当然通情达理地说好呀好呀。”稔洁翻了个白眼，我一听，这语气不对劲，赶紧跟阿莫发了个微信，让酒吧备好生日蛋糕，有“好久不见的朋友在上海遇到了，而且今天过生日，还被男友送了不值钱的礼物”，然后匆匆和餐厅老板道了别，把稔洁拉了出来，跟她说：“拉美男友给你一片蛋糕，北京旧情人给你一整坨。”

风风火火地上了滴滴专车，我才知道，原来稔洁和这位拉美男友也是刚刚才开始约会一个月。拉美男友最近才搬到上海，在国际学校工作，有一个5岁的可爱小闺女。

“其实我也知道，他最近刚搬家到我的区，还在面试新阿姨，还要照顾女儿，还要工作——虽然国际学校这会儿已经放假了都是些在线工作——但是，我好想问他为什么不是一整块蛋糕都给我？哪怕只有4寸，或者一小碗，也是一整块蛋糕啊，a piece of cheese cake，剩下的呢？给你和你闺女吃吗？这算谁占谁的人情？”稔洁说。

我是没见过这位拉美男友的。但是看稔洁这生日当天愤愤不平的语气，我就知道，感情里，稔洁从那个“一直放低姿态”的女孩，变成了“你一定要哄了我开心”的人。而这个姿态的转变，爆发点全都集中在一片芝士蛋糕上。我突然想起来在北京时候，稔洁抢着给她的潘家园小男友付晚餐的样子。

“我觉得送a piece of cake完全没什么问题啊。为什么，就像你说的，他在面试新阿姨，还要照顾女儿，还要工作，还抽空亲自做蛋糕给你，这不是在乎你是什么呢？”我问稔洁。

“为什么不是一整只蛋糕，哪怕四寸也好？这单薄的一片，是拿来羞辱谁呢。”稔洁说。

其实我心里是觉得，稔洁要把过去在别人身上失去的自尊，都通过这一片小小的蛋糕找回来。她现在的心态，a piece of cheese cake不满意，那么一整块蛋糕的话呢？太甜了她也会不满意啊，“真是刷新我的下限了，蛋糕里居然没有榛子”？再或者，“梵克雅宝的珠宝都打折了，居然还送蛋糕？”

“好啦，你想和他有一段开心的愉快的关系，那么就享受这一段开心的愉快的关系本身，而不是去计较他送的a piece of cheese cake而不是一整只。“我对她说。

拉美男友送礼这个动作，本身应该是让她开心的事情。而她去计较他送的是一个piece，单薄如纸的一片蛋糕，说实话，不开心的只有她自己咯。

“也别说什么谁羞辱了谁伤感情之类的话，羞辱的是你自己侮辱了自己，伤感情的倒是你自己伤了自己的感情——他喜欢你，你还计较一块蛋糕。“我说。

估计稔洁也没料到我会在她生日的时候还说出这样的话，她瞪着眼睛看着我，这时候，滴滴司机突然说：“到了。“车一停，我一看，就在酒吧门口，阿莫也很识相地站在门口等我们，他拉开车门，另一只手上，举着一整个，大大的，蛋糕。

“生日快乐，老朋友。“阿莫说。

——阿莫篇——

和稔洁的久别重逢，是有些让人惊喜的意外。虽然乍一看，我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谁。她到酒吧坐下，又给我讲了一遍一片芝士蛋糕作为生日礼物的故事，还埋怨了一下谋大不站在她这边，还说她是“斤斤计较”。我看谋大一脸不服张口准备反驳，赶忙打个圆场：“不奇怪，因为他自己也是这么个抠门的人啊。”

虽然这话是为了打圆场，但倒也并不夸张。虽然认识这么多年了，通过跳槽换工作和出书卖版权也算是赚了几桶金，酒吧生意也一直不错，但谋大的抠门却也是旷日持久丝毫未更改，所以在他看来，生日送一片稀薄如纸的蛋糕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

就拿他给我这位多年好友的生日礼物来说吧，他送给我过一本笔记本，里面夹了一张我俩的合照；也曾经去国外旅游的时候，给我写了张明信片。到三十岁生日前夕，他说一早就给我备好了生日大礼，让我敬请期待。

然后有天我还在外边溜达，突然接到闪送电话，说有一位叫谋大的给我闪送了个东西，需要我签收以及到付。虽然觉得到付这件事有点不大舒服，我还是满怀期待，兴冲冲地跑回去。当时我住在东三环，谋大住在东五环，东西又大，这个到付的闪送费用还是有点可观的。

但把礼物拿到手里，我就感觉有点不对劲，虽然半人多高，但拿在手里轻飘飘的，怎么看都不像是份“大礼”。拆开裹得严严实实的层层包装，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，是一大盒给三岁小孩玩的那种塑料玩具，盒子上印着几个笑得傻不愣登的小屁孩，仿佛跟地上散落的包装纸一起在嘲笑我。

虽然说，礼物的贵贱轻重不是最重要的，但无论是一片蛋糕，还是塑料玩具，都是有些侮辱人，且伤感情的。

“这样的人情，这样的生日礼物，真是大可不必哈。”我给稔洁开了瓶香槟，举杯祝她生日快乐。

“所以后来，你看我跟谋大之间，就保持纯洁的工作和金钱关系，我也不指望他给我烤一整只的巴斯克蛋糕，也不期盼生日收到他的礼物。”稔洁听我这么打趣，心情明显好多了，于是我又趁机说道：“你和那个拉美人之间，对方如此地不费心意，你也就无需想太多，做个单纯的床伴，不好吗？”

稔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我扭头看到谋大反复查看着手机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，就问他怎么了，原来是果果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，在冷战闹脾气。算算果果那边应该也起床了，我也不见外，立刻跑出去借口抽烟，打给她名为关心实则八卦。

电话那头果果的声音充满了刚起床的倦意，听我提到谋大的名字，就更不耐烦了：“过几天我俩就一周年纪念日了，可是到现在，他连一点计划和表示都没有，也不说来看我，也不说我俩找个什么中间地方汇合，我真是有点心凉啊。”

这时间过得还真快，不过他俩暗度陈仓这么多年，到底哪天放下彼此心结，真正在一起的，我们这些最亲密的朋友其实也不知道。果果还在电话那边继续埋怨着，原来她一早就准备好越洋的礼物要送给他，也想过要回来两个人共度一个浪漫的周末—虽然最后因为课程安排而作罢。

“我知道他不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人，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浪漫的大动作，所以这两个月以来我也多次有意无意地暗示明示他，告诉他这是件重要的事情，没想到现在日子就要到了，他还像个木头，很失望。”

她最后还补充道，说看到谋大发了酒吧里别人家搞的十周年纪念日派对，很是羡慕：“十周年了，还那么甜蜜，那么有仪式感，你说说我们这才一年啊！”

我安慰了果果几句，一回酒吧就劈头盖脸把谋大骂了一顿。“仪式感这种东西，对有些人来说就是美好爱情的佐证，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，可能就是，’尽整这些没用的’啊。”他有点委屈地反驳道。

他这么一说，我想起谋大也曾经是个浪漫上头的男孩子。我们刚认识那会儿，他交往了一个女朋友，有一次情人节，还特地给她订了一束花送到办公室。本来感觉收到花，女朋友应该倍儿有面子，但是其实上班期间收到花是有点尴尬的，之后下班她又捧着一大束花去挤十号线，非常麻烦，她气得大骂，说谋大专门整这些没用的，有这个钱不如吃顿好吃的。

“恋爱最有意思的地方，难道不是在于两个不同的人，在人生观和世界观上的磨合吗？”谋大说现在的自己，认为一段美好的恋爱里，并不是要去回忆那些特殊纪念日，也不是那些刻意制造的浪漫和情趣；而是在在每天相处的日子里，时时刻刻关注这些日常细节，感受到这份爱情的真挚和真诚。

“刻意制造的仪式，和这些日常的细节相比，简直太无趣了。”谋大抢过香槟瓶子，给自己倒满。

“你俩这不是一个在上海一个在纽约吗，有个毛线日常啊，”我狠狠戳了谋大一下。

“得了吧，别扯淡了，”我看旁边的稔洁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。她缓缓说道，一对情侣过了热恋期，接下来就是漫长的平淡期和冷淡期，在平凡的日子中，总要有那么几个特殊的日子—特别是周年纪念日，让我们留下难忘的回忆，增添恋爱生活中的浪漫和情趣。

她说得头头是道，让我想起夏洛特前段时间的感情，他们在一起不到半年，刚好经历了两个在夏洛特看来十分重要的日子，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。

情人节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，距离2月14号还有五天的时间，坐在人潮熙攘的餐厅里面，夏洛特几次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忍不住隐晦地问出口，对方在春节这几天的安排计划。对方说了一堆走亲访友满满当当的安排，唯独对于情人节刚好是大年初三这件事，浑然不觉。

于是这一天，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，就这样无事发生地过去了。

吸取教训，在白色情人节到来之前，夏洛特和男朋友坐下来好好交流沟通了一番，她表明自己对于纪念日和节日以及仪式感的重视程度，并且直接安排好，希望这一天两个人一起去看《X战警》，既是男朋友喜欢的系列，又有她自己喜欢的男演员。

对于这个安排，夏洛特感觉沾沾自喜，觉得非常完美。男朋友倒也一口允诺，说公司有发影院兑换券，自己来负责买票。

结果当天才想起来，忘记订票，只能临时买了前排的座位，仰着脖子，看完了一场IMAX。

看完电影，是周末的吃饭高峰时间，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节日，商场里的餐厅人满为患，而显然，男朋友也并没有事先订位的习惯。

一层一层堆积起来，在等位快一个小时之后，夏洛特终于按讷不住，起身回了家。在回去路上，她给男朋友发了分手的消息。

“我觉得果果跟夏洛特都是一样果断的女生，非常清楚明白，自己在感情里面要的是什么，不能被触碰的雷区又是什么，”我冲着谋大苦口婆心地说，“当这些诉求和界限向对方明确之后，你依旧表现得不在意，那结果怎么样，你自己就要小心了。”

看谋大陷入了沉思，我冲店员招招手：“这瓶香槟挂谋大账上，再来一瓶一样的。”

那一晚，谋大付出了三瓶香槟的代价，我们给他出谋划策。一个礼拜之后，我在朋友圈，看到他和果果在墨西哥的亲密合照。

傻傻两个人，笑得多甜。

发布于：上海市